这天外之天,竟然昏昏沉沉。

    轰轰隆隆!

    这无上之佛,竟然摇摇晃晃。

    在某一个时刻龙佛怔看前方。祂看到天倾骤雨,洪泛人间,曾经高傲不可一世的龙族,丢鳞弃角,仓惶西顾;祂看到苦海生波,满目疮痍,流着泪相拥的同族们,却说以后这就是家园。

    祂看到菩提树下枯叶落,斩龙台上漫血潮。

    祂想到曾经闻道而喜,后来见佛生恨。

    杀死普贤祂并没有真正觉得痛快,世尊死后反倒空空荡荡!

    这么多年文殊不敢见祂。

    祂又敢见文殊吗?

    所有过往的伤痕,再一次给祂伤害。

    圆满无上的超脱者,在自己的经历里千疮百孔。

    【朝苍梧剑】的剑光照着祂,让这些故事没有一页能翻篇。

    祂圆睁着洇染佛血的眼睛。

    祂所看到的诸天未来,无穷可能,正是一连串破裂的命运气泡。没有一种关乎未来的可能,能够真切存在。

    祂的过去变成了现在正凌迟祂的钝剑,祂的未来在时空追逐中被无限次斩碎,变成了虚妄,祂的现在属于此刻。

    可在“此刻”中,唯一真切的只有对面的蓬莱道主。

    此尊还坐在那里,其身高大已不可见,其眸如海海无边。

    虽宇宙之大,不可括其身。纵苦海无涯,不过祂眼中波澜。

    这是人族最古老超脱者的压迫感!

    辉煌万世的龙佛,在这样的时刻,轻轻一叹。

    祂没有再反抗。

    或者说,坐在那里,就是祂反抗的方式。

    “我当死。”

    祂用这样一句话,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斗争。

    用一个“死”字,宣告了祂和蓬莱道主的胜负。

    【娑婆龙杖】在迷界和【朝苍梧剑】对峙了数十万年,一直都分庭抗礼,不落下风。直至终于被抓到机会的这一刻……蓬莱道主才第一次与祂坐谈,然后一剑将祂逼至死境!

    “可这局棋还没有结束。”

    龙佛看着蓬莱道主,很是认真地说:“对位的执棋者可以离开,我可以缺席……我押注的未来,却会在他们身上实现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?”蓬莱道主问。

    “他们。”龙佛道。

    蓬莱道主不置可否:“我将以永恒的时间,替你见证。”

    自永恒跌落者,何以言胜?

    龙佛的手还停在钵上,仿佛棋盒的盖子,盖着那幽幽繁星:“吾乃当世灵山第一,尊为天佛,令为龙佛,号有不朽!”

    “古往今来善信,皆受益于天佛。天下万方禅修,皆受害于龙佛。”

    “天生万物,沧海横波。地德载厚,玄黄为钵。”

    “吾既死,时空见朽,永恒得坏,就以星穹为墓,旧钵为棺,群星随葬,不失礼也。”

    只此一句,方桌摇晃!

    两尊超脱者坐在各自的位置,都不会再挪身,而这天外之天已经没有存在的理由。

    龙佛不得不面对【朝苍梧剑】,不得不在过往的伤痕里一再受伤,但蓬莱道主也必须接受祂就葬在这里的事实。

    既然【乞活如是钵】是祂不可回避的因缘。

    是【朝苍梧剑】从过去、现在、未来,同时斩出的联系。

    那么现在被【乞活如是钵】容括的所有……也要随祂一起因消缘解。

    所有因缘至此的登圣者,都是祂棋盒里的棋子!

    棋手走了,棋盒封了,棋子也不再启用。

    不论何族何名。混战于古老星穹中,那些登阶为圣、等闲绝巅不可近的强者,都将在龙佛寂灭的那一刻,成为龙佛坟头的荒草,化作宇宙的尘埃,永远漂浮在古老星穹中。

    从道国层面来说,正与无染卧山论道的混元真君虞兆鸾,正在无差别轰击【乞活如是钵】和东海龙王敖劫的灵宸真君季祚,一旦损失在此。

    中央帝国无疑是星穹战场最大的输家!

    于道国是整体性的损失,于道脉是巨大的创伤。景国帝党和道脉的实力对比,瞬间失衡,往后的局势是一团乱麻。

    须知不久之前,西天师余徙才得以在玉京道主的注视下,登得掌教之位。

    于整场神霄战争来说,人族和诸天联军大约是完成了圣阶层面的大量兑子,勉强算是均势。

    可古老星穹本身……它的隔绝,将会成为一件更长久的事情。

    群星湮灭,宇宙无光。

    此后漫长的岁月,星光当然还会汇聚。古老星穹当然还会诞生,可那至少要经历一个现世的大时代,绝不会在这场战争里完成。

    龙佛频繁出手拨动风云,尽管落子无痕,将所有条约都规避,从未真正“犯规”,但或许也早就意识到今天的结果。

    而这结果,是祂的下一步棋。

    以【乞活如是钵】的因缘杀祂,也要毁掉这因缘相系的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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